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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1997年5月16日下午3点多，香港999报警中心接到一通求助电话。一名中年男子语焉不详地告诉接线员，自己身受重伤需到医院接受治疗，地点在九龙观塘区秀茂坪邨对面的公话亭，接着又说了一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匆匆挂断电话。

　　接线员第一时间联系了附近的急救中心，30分钟后，救护车赶往男子提供的地址，将他送到观塘区教联合医院。

　　此时伤者神志不清，无法描述受伤原因及具体伤情，医生只能给他做全面的体检。一番仔细检查后，医生发现他全身多处淤血、骨折，看着很像是被人殴打后留下的伤痕，于是通知了驻守医院的警员。

　　情况要比想象中复杂得多，因为男子有轻度智力障碍，警员询问半天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。无奈之下，他将情况汇报给上级，请求刑事侦缉处派专员过来协助调查。

　　经过几个小时的询问，探员们终于知道了男子的大致信息：陈木清，36岁，绰号“三叔”，职业为清洁工，家住观塘区秀茂坪39座1508单元。

　　到底是谁把他打伤的？陈木清虽然依旧无法说清楚，但在交谈中，他反复提起两个绰号分别为“阿必”和“阿鸡”的人。经查，这两人也住在秀茂坪邨。

　　看情况，这个“阿必”和“阿鸡”应该就是打伤陈木清的嫌犯或知情者，于是探员们连夜赶往秀茂坪邨寻人。

　　5月17日凌晨0点，经过1个多小时的排查，警方终于找到绰号为“阿必”的石子健，接着又顺藤摸瓜在秀茂坪邨逮捕了近20名“童党”成员，可阿鸡却不见踪影。

　　探员们原以为这伙人是因盗窃或抢劫，才将陈木清打伤。但审讯后，警方发现了更惊人的内幕，一桩凶杀案浮出水面。

　　几名涉案“童党”均在观塘某“红番区”（指未正式加入黑社会的小混混聚集地，这些地方也是各大黑社会社团“招兵买马”、物色“马仔”的场所）结识。这些“童党”都住在秀茂坪邨，不仅是邻居，还有一个共同的偶像——《古惑仔》系列电影主角“陈浩南”。

　　其中年纪最长、平常也在社区做清洁工的中泰混血许智伟，召集大家抱团与其他“童党”对抗，还给团伙取了个响亮的名字——“皇朝”。

　　刚开始，他们只是小打小闹、偷鸡摸狗，可随着成员人数越来越多（一般“童党”只有5、6名成员，他们最多时达到20几人），“皇朝”终于被九龙某黑社会帮派看中。

　　许智伟等几个“皇朝”领袖顺利加入该社团成为“蓝灯笼”（指香港帮派里面最低级的“马仔”，还不能算是正式会员），而其余成员因盗窃、打架、抢劫等违法犯罪行为数次进警局有了“战绩”，在“红番区”也再无人敢招惹。

　　膨胀的许智伟认为“皇朝”已经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帮派，不能总在“红番区”和那些散兵游勇混在一起。正巧，他的远房亲戚兼同事陈木清独居在秀茂坪39座1508室，此人还因智力有缺陷，即使被欺负也不敢声张。

　　于是，众“童党”便霸占了陈木清的住所，每天聚在他家抽烟、打牌、看《古惑仔》电影，还时不时偷陈木清辛苦赚来的钱买烟、酒、游戏卡……

　　陈木清虽智商不高但也不是真的痴呆，能分辨基本的是非曲直。他私底下经常会劝一些年龄较小的成员离开“皇朝”。绰号“阿鸡”的陆志伟以及几个女“童党”，时不时被他拉到角落语重心长地试图“劝退”。

　　陈木清这些行为自然逃不过“童党”们的耳目，得知他在背地里“拆台”后，几个骨干气得火冒三丈，对他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毒打。许智伟甚至还带人放火烧过1508单元间，以此恐吓陈木清不要和“皇朝”作对……

　　当然，陈木清的苦口婆心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，至少15岁的陆志伟就对这个老实人非常同情。每次大家行凶时，他都不会动手，事后还会留下来替陈木清收拾屋子、擦拭伤口，两人也渐渐成了“忘年交”。

　　1997年5月12日，许智伟因偷懒没去上班，陈木清便将情况反馈给许智伟的泰国籍母亲。当天许智伟就被父母一通责骂，而气不过的他在同日下午带着“童党”们冲进1508单元间，不由分说地将陈木清痛殴了两个小时。

　　尽管陈木清身材较胖也没任何疾病，可这次殴打比以往几次下手都重得多、持续时间也长得多，两个小时的折磨下来他还是受了严重伤害。这再次让陆志伟动了恻隐之心，留下来“善后”的他一边替陈木清擦拭伤口，一边壮着胆子劝对方报警求助。殊不知隔墙有耳，这段对话竟在两天后被传到了许智伟的耳朵里。

　　5月14日晚上，阿必与“皇朝”成员聚集在1508号单元间，商讨陆志伟怂恿陈木清去报警一事。气急败坏的几位骨干认为，陆志伟的行为是在背叛“皇朝”、在和自己作对，传出去以后无法在“江湖”行走。于是，他们四处打电话寻找陆志伟，决定执行“家法”以儆效尤，不过没多久许智伟就因私事先离开了单元间。

　　晚上9点，陆志伟被骗至案发的1508单元间，以“皇朝”另一名领袖付显进为首的几人立即对他展开惨无人道的虐打。半个多小时后，许智伟也赶了过来，接棒继续殴打陆志伟。15号凌晨0点30分，挨了近3个小时毒打的阿鸡陆志伟终究没能挺住，被活活打死……

　　眼看闹出人命，众“童党”也开始害怕了，有人想要报警自首，也有人提议联系黑市医生再抢救一下。许智伟和付显进安抚大家，让他们不要惊慌，接着一起商议如何处理尸体。

　　一番讨论过后，最终他们决定把尸体先抬到附近的空楼房，再外出购买汽油等工具，一把火将尸体烧了。“皇朝”骨干麦家豪还提议，烧不掉的残骸丢到山区让野狗吃掉，这样尸体就可以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

　　付显进指挥众人先脱去陆志伟的衣裤，再用床单、电线将尸体。接着，许智伟与“皇朝”骨干陈德明外出寻找运尸的手推车，不巧碰见了巡逻的警员，只能藏好手推车，返回1508单元间，将焚尸时间推迟到15号晚上。

　　此时，身受重伤的陈木清一直躲在房间里，童党们威胁他不得报案，于是，老实巴交的陈木清伴尸“静养”了一整天……

　　15号晚上7点多，付显进带着陈德明、“皇朝”成员黄金宝找到阿必，说需要人手帮忙烧尸，阿必和三人一起回到1508单元间。麦家豪搬运来一个大号电视机纸箱，许智伟买来强酸液体和汽油，声称为避免警方通过无法燃烧干净的头颅确认尸体身份，必须让陆志伟彻底毁容。

　　不多久，众人合力将包裹好的尸体抬进纸箱并用透明胶带仔细封好，又拿来陈木清家中的电风扇、水桶等物品掩护装尸纸箱，临出门还不忘烧了一炷香恳求陆志伟“怨灵”不要纠缠自己。于是，付显进、陈德明推车，其余几人开路、把风，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推往秀茂坪邨32座的垃圾房。

　　抵达目的地后，付显进先指挥几人假装搬运家具在附近把风，自己则领着许智伟、陈德明、阿必进入垃圾房焚尸。可阿必太过害怕，死活不愿进去，不得已他们又换了一个人进去帮忙。

　　最终由“皇朝”骨干吴明俊持手电筒，许智伟倒强酸、汽油，付显进一把火点燃了尸体。垃圾房瞬间火光冲天，几人也一窝蜂冲出32座，并在门口蹲守了近两个小时。

　　待屋内火光熄灭，许智伟命令陈德明和吴明俊进屋查看情况，数分钟后两人兴奋地告诉大家：“膝盖以下不见了，阿鸡的头也被烧得好像乔丹（意思整个头都烧黑了）……”

　　可许智伟和付显进还是不放心，又领着几人进入垃圾房，再次焚烧了已经烧成碳的陆志伟尸骸。直到实在烧不动了，他们才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将残骸装进袋子，并抛至秀茂坪邨37座对面的小区垃圾站，等着天亮后清洁车将它们运往新界鼓岭的垃圾堆填区。

　　早上7点，清洁车准时来收垃圾，果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，陆志伟的残骸至此彻底消失在世人面前，众“童党”也松了一口气并各自返回住所休息。

　　另一边，陈木清认为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杀人凶手，因此他在休整一天恢复行动能力后立即跑出单元间，找了个公话亭将情况告知自己的大嫂。可他的大嫂却不相信他说的话，他无奈之下便拨打了那通999报警电话。

　　另外，阿必也对打死阿鸡一事感到害怕、愧疚。15号白天，他去蓝田参加会考时，将此事告诉另一名案发当晚未参与虐打陆志伟的“童党”陈荣锦。接着陈荣锦又把情况告诉案发时进入过1508单元间的刘志文（他全程未动手，并于10点30分先离开了）。

　　这样的案发经过令刑事侦缉处的探员震惊无比，不过他们也无法确定这些口供是否真实可靠。因为以上内容绝大部分都来自“阿必”石子健，而许智伟、许智勇、麦家豪等其他“皇朝”成员均不承认这些指控。甚至几人还表示，谋杀阿鸡乃阿必一人所为，他是想拉大家下水、分摊罪责。

　　至于刘志文，以及另外一名未参与袭击的童党谢志伟，两人虽作证说14号晚上众“童党”在1508单元间虐打过陆志伟，但两人都未目睹最后的过程。其中，刘志文在10点30分左右就已经离开单元间，而眼看情况不对劲的谢志伟进屋后不到十分钟就偷偷溜走。

　　探员们前往焚尸的秀茂坪32座垃圾房以及37座对面的小区垃圾站搜寻物证线索。一通忙碌过后，他们总共只找到两根塑料（铁）管、一把折叠椅、一条白毛毯、一个红色水桶、一个白色汽油桶、一把电风扇和一堆被烧黑的杂物，除此之外连根完整的骨头都没发现。

　　因为找不到尸骸，无法确定是否真有人被杀并焚尸，警方又驱车前往打鼓岭的垃圾堆填区继续搜寻。然而“奋战”近6小时，出动了120余名警力和4只警犬，警方最终也没能在上百吨的垃圾中找到受害人残骸。

　　峰回路转，18号晚上8点多，阿必口供中多次提及的“皇朝”领袖付显进，在母亲的陪同下前往警局自首，证实阿必供述的犯罪过程属实，其余“童党”也不得不承认了杀人、焚尸的犯罪事实。

　　接着，鉴证科人员又在秀茂坪32座的那堆焚烧物中提取出部分组织，最终确定了案件的真实性，袭击案也转为谋杀案，交由重案组接手。但那些组织破坏严重，技术人员无法提取到DNA信息，仅能判定它们来自于一名未成年人。

　　5月20日，经过二十几人连续两天的交叉指证，案发时未参与袭击的谢志伟，案发时曾替死者陆志伟抵挡过“童党”攻击并替他擦拭血迹、洗脸的刘志文，以及陈荣锦等另外4名未进入过1508单元间的“童党”被释放。其中谢志伟和刘志文转作控方证人，其余14人则被控有谋杀罪，他们分别是：

　　至此案件总算有了些眉目，可对于几名被告的罪责认定过程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，也最终让这件奇案成为全球“集体谋杀案”的经典案例。

　　尸体已经“荡然无存”，法医和鉴证科根本无法根据那些“碎渣”去判断陆志伟具体死因。正式开庭后，付显进推翻了18~20日录制的四份口供。另外两名证人谢志伟和刘志文没有全程目睹案发经过，而陈木清因为智力原因无法出庭作证。

　　所以关于“谁应该对陆志伟的死负有最直接的责任”，只能依靠污点证人阿必的口供，或通过其余被告自己承认参与的施虐方式去辅助判断。

　　另外，与2004年发生的“童党虐杀刘美英案”（点击阅读）不同处在于，那件案子的污点证人梁某在施虐过程中的参与度非常低，几乎就是个“看客”，控方直接撤销了对他的所有指控。也就是说，“刘美英案”里污点证人梁某的证词不存在为撇清自己责任、撒谎、作伪证的情况，较为真实、可靠。

　　而本案的污点证人阿必石子健则不同，他多次动手参与虐杀陆志伟，控方也未撤销对他的谋杀、袭击伤人、妨碍合法埋葬尸体等指控，陪审团、法官无法排除他为了减轻自己的刑罚而避重就轻、推卸责任、作伪证的情况。

　　而本文要理清案发的具体过程、判断各被告的责任，就必须参阅法庭文件，做个细致的梳理，因此以下内容都来自《香港特别行政区诉许智伟等人案》等资料。

　　由于涉案人数众多，名字容易搞混，我也会按文件中的代称来叙述，如第1被告许智伟，我会在名字前加上“D1”，方便阅读、区分和查看。

　　5月14日晚上8点左右，他被一通电线单元间，商讨如何处理陆志伟背叛“皇朝”事。